晚飯的時候，古明拓沒有下來跟高蘭和古柔一塊吃。高蘭知道家裏出事了，也曉得古柔在自己跟前像個麥芽糖似的粘著自己，多半就是怕自己知道，於是裝著累了要休息，把古柔支開了，這才帶著點心來到了書房。

書房裏的燈黑著，高蘭卻知道古明拓就在這裏。她沒有開燈，人老了，沒有多少對光明的渴求，即便是黑暗中，用心看也能看得清楚事世。

“明拓。”高蘭對著書桌後面那個頹廢的身影說道：“你吃些東西，讓媽放心，好嗎？”

古明拓背對著門口，聽見高蘭的聲音，趕緊擦了把眼淚，轉身打開了書桌的燈光，站起來走向了高蘭，接過她手中的點心，微微笑道：“媽，讓你擔心了。我今天有點累，睡著了。我也不愛吃點心，叫林嬸通知廚娘給我做點面，我這就吃了，讓您放心。”

燈光照在古明拓的臉上，他未擦幹的淚痕反射除了點點的弧度，讓高蘭心疼不已。高蘭對身後的林嬸點點頭，林嬸轉身放下點心的碟子就出去了。

“明拓，你知道媽媽並不是一個不堅強的女人。”高蘭坐在了沙發上，聲音裏充滿了堅定：“我們這一輩的人，經歷了多少的滄桑，忍受了多少的苦難。即便是如今古家的繡樓，也是幾經波折，才有了如今的局面。”

古明拓聽到這裏，臉上的表情明顯的僵硬了，他正是知道古家今日的家業來的不容易，所以才更覺得自己懦弱無能，不能護這份產業的周全。

高蘭看兒子臉上痛苦的神色不但沒有消減，反而越發的悵然了，便知道肯定是繡樓出事了，於是嘆了口氣，換了個說法，道：“你說媽都這麽大年紀了，會有什麽想不開的呢？打小媽就是窮人家孩子出生，你年少的時候，也跟著媽東奔西走，見過的世面也不少。自然曉得甘甜苦辣。人一輩子，或者也罷，死了也罷，能睡多大地方？管著這麽多身外之物，做什麽？如今阿柔算是出息了，用時髦話講，就是自力更生，自強不息，阿柔也能養活的了自己了。古家再不濟，也能留些叫你我養老的，你還有什麽可愁的呢？”

古明拓一時悲憤，再也沒有忍住，給高蘭跪了下來，垂頭喪氣的說道：“媽，兒子沒有本事，繡樓被人給毀了。如今兒子正考慮著，要不要把這宅子給抵了，不然繡樓就此隕落是必然了。”

高蘭沒有半點猶豫，哈哈一笑：“哪裏不是住著，只一條，宅子抵了，繡樓就能起死回生，還是會落得更加艱難呢？”

古明拓心中一震，他只想過再博一把，卻從未想過退路幾何。母親高蘭說的沒錯，有時候，人在賭博的時候，只想和再博一把就能贏，從未計較過，若是再輸一把，會不會是萬丈深淵。

“媽，兒子錯了。”古明拓認了個錯，深深的懊悔，自己為了這危險的一步，竟然沈思了半個晚上。

林嬸端著熱騰騰的陽春面上來，高蘭揮了揮手，親自去扶起還跪著的古明拓，溫柔的說道：“當初我們孤兒寡母來到吳縣，舉目無親，盤下這宅子，從擺地攤做起，精打細算，省吃儉用，才有了今日的繡樓。繡樓毀了，沒關系，只要我們那點不怕艱難，吃苦耐勞的精神頭還在，不愁沒有東山再起的時日。”

古明拓看著眼前裊裊升起的熱氣，幾近哽咽：“媽，我怕。我怕再無重振繡樓的那日。”

“那也無妨，做點小本買賣，居家過日子，菜米油鹽，平平安安的，一家人在一起，比什麽都重要。”高蘭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來，比起財富，她更希望自己的兒子心裏健康，踏實。

古明拓端起那碗面，安安靜靜的吃著，高蘭走到墻邊，打開了屋子的大燈，看看幹凈整潔的屋子，呢喃道：“家大業大，消耗自然也大。往後，是該少些個傭人的，一如當初剛來時一樣便很好了。”

古柔其實也擔心爸爸沒有吃飯，斷了牛奶面包給古明拓送來書房，卻發現奶奶已經在裏頭。聽了她跟爸爸的話，她才明白，奶奶是一個多麽善解人意的人。奶奶剛才說要減少家裏的傭人，自己在大學裏一個人早就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，只阿田當初就是自己要留下的，她不能走，走了一定會被人欺負，於是敲了敲門，走了進去。

“阿柔，你不是睡了嗎？”高蘭看出來古柔方才肯定聽了墻角，於是向她招了招手：“過來奶奶這邊。”

古柔把牛奶和面包放到了古明拓手邊上，像一只溫柔的小貓一般，趴在了高蘭的腿邊上，撒嬌道：“奶奶，阿柔剛剛聽到您和爸爸說的話了，家裏出事了，我知道，您知道。家裏要辭退些人手，我也知道，可阿田當初是為了保護我，得罪了人的，這次要是放出去，別人一定不會放過她的。”

“阿田留下，再怎麽，我們阿柔的恩人是一定要留下的。”高蘭拍了拍手古柔的手，笑瞇瞇的說完，古明拓也吃完了面，親自端了起來：“是啊，父親這幾年是有些腐化了，什麽事，就是應該自己動手的。阿柔，你送奶奶回房間，爸爸去洗碗。”

林嬸進來聽見古明拓說這話，嚇了一跳，連忙說道：“阿彌陀佛，阿彌陀佛，老爺怎麽自己做起這些來了，讓我來吧。”

高蘭看著年上已經有了歲月痕跡的林嬸，心中十分的不忍，道：“明拓，林嬸留給媽媽，她做得了飯，也收拾得了家務。”

林嬸聽出了話外之音，連連保證道：“老太太老爺待我恩重如山，我實在不該說這話，但我也不得不說。如今古家雖然是繡樓出事了，可瘦死的駱比馬大，老爺不如招來所有人把話說明，願意工薪減半留下來，陪著古家共渡難關的，自然是好，如若不能，也算不得老爺和老太太不仁義。老太太，您看我這個主意，還成嗎？”。

“這。。。”高蘭一時拿不定主意，於是看向了古明拓。古明拓淡淡的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林嬸果然是跟著老太太的人，主意都這般的高明。就這麽來吧。”

“那好，明兒大早，我便叫所有人在大廳候著。”林嬸結果過明拓手裏的盤子，笑得十分滿意的退了出去。

古柔覺得這事兒怎麽都露著古怪，可卻說不上來哪裏古怪，歪著頭，扶著高蘭一路沈思，沒有說話。

回到房間，古柔扶高蘭躺在床上了，高蘭才開口問道：“阿柔，你在想什麽呢，一路上都不說話，這麽安靜，可不像你。”

古柔趴在高蘭腳邊上，小聲說道：“我覺得林嬸好像有些奇怪，我記得她以前並不喜歡首飾的，剛才她接爸爸手裏的盤子時，手腕上竟然還有個成色不說的翠兒。”

高蘭一聽，眼中精光畢現，搖了搖頭，嘆道：“人心不足蛇吞象啊！阿柔，你明兒早些起來，你爸爸並不是如你一直所想的那般懦弱無能的。”

古柔剛準備問個究竟，林嬸又從外頭敲門進來了，高蘭立刻吩咐道：“林嬸，送小姐回房間吧，天色晚了，該睡了，明兒一大早，還有大事呢！”

林嬸以為高蘭說的是古明拓會按著自己意思來，這樣古家的老人會傷心，新人會不滿，分崩離析，不過是瞬間的事，那張家交代的事，就算完成了，自己那個不中用的賭鬼兒子，也算是得救了。

每天早上，太陽總是按著千萬年前升起的方向升起，這一天也不例外，甚至天上沒有一絲流雲，陽光照進古家客廳時，顯得格外的明朗一些。

眾人早就聽林嬸危言聳聽了一番，曉得今天是個表忠心裁月例的日子，聚集在客廳裏的二十幾個人心情與外頭鮮艷明媚的陽光比，算得上是陰郁難當。

時間漸漸過去，古明拓並未像林嬸所說出現在客廳裏，林嬸等得都有些著急了，只得叫阿田去叫古柔來。

阿田傻乎乎的回答道：“小姐一大早就跟著老爺出去了，老爺沒有跟您說嗎？”。

“什麽？”林嬸有些意外，面對眾人的質疑，不知道該如何解釋，於是咬牙說道：“我去請老太太！咱們家，老太太是做的了主的！”

“不必去請了，我來了。”高蘭被阿森扶著，緩緩的走到了眾人中間，問道：“你們這樣一堆人圍在這裏，是怎麽回事呢？”

林嬸驚訝的脫口而出道：“老太太，不是老爺說昨天繡樓出事了，要裁剪月度和家裏的人丁嗎？”。

“是嗎？”高蘭一副驚詫的樣子，反問道：“這件事，我都不知道，林嬸你是如何知道的呢？”

林嬸看著高蘭那深邃的眼神，一下子悟了過來，自己中了這一對狡猾的母子的計策了，如今，自己不能給大家一個交代，即便給了，往後肯定是不能留在古家了，既然離開古家已成事實，那自己就給它來個魚死網破，當即眼珠一轉，大喊道：“古家不仁，出事就要犧牲我們這些下人，難怪繡樓會出事了！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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